日前老苏打来电话，说他正在校对一首曲，其曲词中有一句“碎被冷都如铁”，对其中的“碎”字有疑问。他说这句自出一套新出版的古曲选集中的《冷落琴弦》。他对这个曲名中的“冷落”也感到有异。

  我随即打开电脑文件夹，从《泉州弦管曲词总汇》中，找出相关的一首曲词：

  零落琴弦 相思引 八骏马 五空管 三撩拍

    零落琴弦，阮无意整理。伤心旧事、伤心旧事，百结千愁乱如丝。记当初，西厢会佳期。双双对对，恰似形影相依。阮一点痴情，望卜和谐到百年。谁思疑，忽别离，掠阮一对鸾凤隔别天边。阮为伊，断尽柔肠，蹙损蛾眉。兼许寒夜如年，越添得阮惨惨凄凄。……想你只贼冤家，那是采花蝶儿。

  据此，我回复老苏，“碎被”有误，应是“翠被”，而《冷落琴弦》应是《零落琴弦》才是。理由是：《总汇》是根据许多版本编纂修订的。修订中常常发现不同抄本、刊本的用词遣字都会有所差异。其中“音同致误”的最为普遍。缘于弦管曲历来用泉州方言传唱。泉州方言中同音字很多。弦管先生在传授“叫字”时，十分强调“字正音清”，但只听声为准，未必去查对所叫的字与曲簿上写的本字是否准确。上述的“碎被”与“翠被”、《冷落琴弦》与《零落琴弦》，读起来或唱出来，都毫无二致，百分百的“字正音清”。但是作为出版物，用文字传世，则必须严格审订，力戒音同字不同的差错。其办法之一是根据曲词的“语境”来判断，之二则是找权威的典籍来校订。

  《零落琴弦》这首曲可能是据唐传奇《莺莺传》改编的，写张君瑞先乱后弃后崔莺莺的悲怨曲。崔莺莺是官二代，她即使旅居普救寺中，其“绣帏”中的床上用品，不可能是破碎的棉被或被单。显然是色彩丰富的锦被，无奈情人抛她而去，“绣帏里孤寂”，以致“翠被冷都如铁”。如果此曲中的人物是在破窑中与吕蒙正成亲的刘月娥，说她面对是破被、旧被、薄被都可以成立，但“碎被”则不曾见，“碎布”则常有。我把这些想法回复老苏。他赞同，说“翠被”是指有颜色的被单或被面，“碎”字要改正为“翠”。

  至于“冷落” 、“零落”，都是常见的词汇，重要的是看它放在什么地方，与什么词汇组成词句。崔莺莺此时是被张君瑞抛弃，“伤心旧事，百结千愁乱如丝”。所以对身边的琴，根本无心去抚弄它，依此情此境说是“冷落琴弦”也可以。但更确切地说，崔莺莺是借物喻情，以“零落琴弦”来表达对美满姻缘“双双对对，形影相依，一点痴情，满望和谐百年”的向往的大失所望，心灰意冷。其心境有如杜甫诗“壮心久零落，白首寄人间”。表达一样孤寂凄冷、前景茫然的心态。所以《零落琴弦》比《冷落琴弦》为妥。何况由中国戏剧出版社早年先后出版的《弦管古曲选集》一卷、《泉州弦管名曲续编》、《泉州弦管精抄曲谱》等多种曲谱，都是以《零落琴弦》为题，可资为证。